IT自救術─故事照慣例是由「PE2」開始

你是個專心聽課的學生嗎？

我是不知道各位讀者上課的習慣怎麼樣，但我本人顯然並非一個專心聽課的好學生。

從小我的注意力就有渙散不集中的毛病，聽課的時候總是試著找一個「比老師上的課更有趣」的事情。如果這樣的事情不存在，我也會試著去找一個事情去幻想，去做白日夢，或是拿著筆在紙上亂寫亂畫。

我很想模仿一種很白痴的口吻說：「這種事情叔叔有練過大家不要學喔！」但是這實在是太白痴了，我說不出口。

但是如果仔細想想……，我真的不喜歡聽課嗎？不會吧！不然當年怎麼考得上大學？靠自修嗎？不太可能，大學聯考的東西都不是不聽課就能理解的科目，而且我並不是個天才。所以，我想「認真聽課」應該一種揉合了「興趣」和「壓力」的綜合體，一旦壓力來了，興趣足了，我這種懶散的傢伙才會認真聽課。

講師居然用火星話上課
所以，按理來說，第一天上計算機實習的時候，我應該會認真聽課才對。但事實上，我沒有認真聽課。

真是該死！

大學畢竟是大學，上課方式比較隨興，我記得當時是在計算機中心的一個大教室上課，燈光有點昏暗，我以一種興奮卻又不知所措的心情四處張望，偷瞄著當時還不熟的同學們，並試著想理解講師所說的內容。按理來說我該會認真聽課的，畢竟我蠻喜歡電腦，家中也曾買過Apple II（只是只把那東西當成遊戲機而已），但是十分奇怪的是──我完全聽不懂講師講的任何內容。

我甚至懷疑是不是走錯地方了，這些人真的是同班同學？課表沒有抄錯？不然老師說的話怎麼完全像是火星語？起碼該是地球語啊奇怪！

當我發現我完全聽不懂講師在講什麼之後，我的靈魂彷彿出竅，思緒飄向遠方，我也忘了想什麼，我只記得在昏暗的日光燈照映著白板上的文字，講師細碎的絮語滔滔不絕，卻難以索解。我記得許多同學的眼神也都相當茫然，不過有些同學似乎還是聽懂了講師說的話，開始找電腦寫起了作業。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講師宣布作業做完的，可以交給他，沒做完的可以找時間自己完成。所以我開始問其他的同學，「作業要交個啥啊！」老實說，要不是老師鄭重宣布，我甚至連要交作業都不知道。

不過，同學們忙的忙，煩的煩，誰也沒空理我。直到我走到了回寢室的路上，看到室友手上拿著一張列印出來的東西，「這是什麼？」我第一次看到印表機列印出來的表格還頗感陌生，覺得相當不可思議，「電腦也能印出中文啊！甚至還能印表格。」我心裡當時是這麼想的。

「這就是作業啊！」室友說，他好不容易才把作業印出來了，下次上課再拿去交。

啥都沒有就只有挫折
上課可以不聽，但是作業總不能不交吧？上課不聽也沒人知道，作業不交可就沒有分數了，這可是相當嚴重。既然是作業，總得硬著頭皮做。
但是作業真的很難做啊！直到今天，我還是覺得要一個從沒碰過PC的人，第一次上課就印出中文文件有點殘酷。

殘酷的地方在於，幾乎每個步驟都有無法理解的謎團，而且也沒有穆德或是史考利可以請教。同學們也不是吝於幫你，只是留在現場的多數人也不會，會的人早就印出作業跑掉了。

到底是打個什麼文件有那麼難？

要記住，我當時沒碰過PC，而當時電腦的作業系統是DOS，它是個命令列作業系統，所有的工作你得下文字命令，而DOS的核心是不支援中文的；要列印中文你得執行中文系統，它類似外掛，而且一樣得用文字下命令，而且根本沒人知道有哪些命令可以用；中文系統執行之後，你得使用「文字編輯器」輸入中文，這文字編輯器就是「PE2」，PE2執行了之後，一樣得用文字下命令，但一樣也沒人知道這東西怎麼操作，而且它的操作也並非十分合乎直覺；最後你得打字，輸入中文，但第一次操作中文系統的人，根本不知道怎樣才能順暢地切換中文、英文輸入介面；不僅如此，就算你用一指神功把作業打好了（也不過只是一份功課表罷了，真是他X的），打算印出來，你還得搶到有接印表機的電腦才能印（大概十臺只有一臺吧！）──而且你還得會下印表的指令。

總而言之，我只記得我越操作就越感到洩氣，真所謂「山窮水盡，遍地荊棘」。

蠻勁發作痛下決心
金庸知名小說「天龍八部」中有如下的段落：

「那人罵道：『你這臭騾子，練就了這樣一身天下無敵的武功，怎地去為一名瘦骨伶仃的女娃子枉送性命？她跟你非親非故，無恩無義，又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貌佳人，只不過是一個低三下四的小丫頭而已。天下哪有你這等大傻瓜？』」

「喬峰嘆了口氣，說道：『恩公教訓得是。喬峰以有用之身，為此無益之事，原是不當。只是一時氣憤難當，蠻勁發作，便沒細想後果。』」
「那大漢道：『嘿嘿，原來是蠻勁發作。』抬頭向天，縱聲長笑。」

我想，我當時並沒有天下無敵的武功，也沒有縱身長笑，所有的也不過就只是挫折而已，不過卻也「蠻勁發作」：「不過就是電腦而已，機器嘛！有啥了不起，我一個『人』怎麼會對『操作機器』感到挫折哩？不會就把它學會便是。」

不囉唆，趁回家的路上我立刻去書局找了一本PE2的書來看。書名已經忘了，書的內容雖然不算頂好，但確實給了我一些啟發。看了書以後我才知道，PE2這種軟體你幾乎不可能靠「摸索」就自己學會──對一個初學電腦者而言，尤其不可能。

一切都得用文字來搞
如果和現在Windows內的軟體相比，PE2所提供的文字編輯功能也差不多就等於記事本吧！但是當時PE2的操作主要靠兩種東西：「文字指令」和「快速鍵」。

如果你用Windows的記事本，打了字要存檔，你就是選擇功能表列的「檔案」項目，從下拉式功能表找到「儲存檔案」，按一下滑鼠即可。但在PE2裡面，你得知道按下F2快速鍵可以存檔，或者你可以在命令列底下輸入「SAVE」指令以後按下Enter鍵，一樣可以存檔。

S，A，V，E，然後Enter，對，一個字一個字地用鍵盤打字。

我記得我一買到PE2的書，就立刻發了瘋似地在公車上看了起來，即使無法操作，也試著去揣摩書中的意思。要是一有機會操作，我也非常認真地照著書裡面的說法做各種練習，務求徹底理解。過了一、兩個月認真的學習，我終於大致瞭解這東西大概怎麼用，以及這東西先天的嚴重限制。

現在我們操作軟體不用背指令，是因為大多重要的指令都在功能表上讓你用選的，所以不用背。但在當時，很多軟體並沒有功能表的設計，PE2正是如此。所以它的操作一定得學，而且沒有概念就幾乎不會使用。

根本就不是個正式的產品
PE2其實是個非常有趣的產品，其中一個「趣味之處」在於這東西甚至不是一個公開販售的商品（至少這東西剛開始流行的一段長時間不是）。據我聽到的故事是說，PE2是IBM公司內部的一個程式設計師的寫碼用編輯器，只是因緣巧合、陰錯陽差地流傳出來，莫名其妙就在臺灣「PC界」流行起來。

由於這東西根本不是設計給「文書處理」用，所以他幾乎沒有任何自動化的文書處理功能。比方說，最簡單的「段落重排」而言，在一般的軟體，你只要改變紙張的邊界，軟體就會幫你把文章內容調整好，列印出來就剛剛好了。在PE2底下，你得自己去下文字指令（s margins 1 80之類的指令，然後再下REFLOW指令）。

這軟體會在臺灣流行，其實只是因為：它夠單純。

當時美國流行的文書處理軟體，WordStar、Word一類的軟體，都使用特殊的繪圖模式，並不相容於臺灣的中文系統。但對於臺灣的電腦使用者而言，不能處理中文就等於廢物，所以夠單純而能夠打中文的PE2就成了非得流行的軟體。不僅如此，嚴格說來這軟體幾乎就是當時「中文電腦」的殺手級應用，DOS＋中文系統＋PE2＋Lotus 1-2-3＋dBase III Plus，幾乎就是當年臺灣電腦界的超級殺手了。

但你可別以為，上述這些軟體都是「專為中文環境設計」，不，徹底不是，它們只不過是「至少不會和中文系統衝到完全不能用」罷了，實際上它們每一套產品用在中文環境下，都至少有八萬個問題會碰到（我承認我誇張了），但沒辦法，當時就這些軟體能用，所以你不只要學會這些軟體怎麼用，你還得要學這些產品在中文系統下，怎麼去避開各種奇怪的問題。

以PE2而言，因為它根本不是設計給所謂的「雙位元語言」（主要是中、日、韓等亞洲國家的語言）用的，因此游標移到中文字的中間，你只要插入一個空白，這中文字會被拆成兩個亂碼。或者，就拿剛才講的「段落重排」功能來說，要是碰到中文根本就變成廢物，因為英文用空格分開一個一個的字，但中文並沒有，所以PE2的段落重排功能碰到中文，就變成了災難，常見的狀況就是整個文件毀掉，變成亂碼。

太難學習而功能又太少
至於所有的文書處理常見的簡單功能，像是「文字放大」、「斜體字」、「黑體字」，PE2當然也全部不提供。但這些功能不是沒有，但你得在文件裡面自己加入文字指令，用所謂的「Escape Sequence Character」（有人翻譯成「逸序字元」，有人能聽懂這意思的嗎？）。但是這種文字指令放在文件裡面非常古怪，螢幕上你會看到奇怪的「~W2Z2」之類的字元（代表文字寬度放大2倍高度也放大2倍），但是印出來的結果裡面不會有這些怪字，這些怪字只是用來控制印表機列印出來的文字效果。

但是，這又會有其他問題，放大的文字會讓紙張控制變成異常困難，要是你能夠一次印個8張10張文字都不出錯，那可真是謝天謝地、祖宗保佑。撇開機器的問題不說，通常你很難讓印出的結果，完美地在紙張四邊留白，你只能亂印一通，文件就從頭到尾不留白地印在紙上，似乎也是相當環保（如果你不在乎「美觀」這個因素，是相當環保沒錯）。

還不只，前述的「逸序字元」至少有兩種標準，一種是由「印表機」提供的標準，市場上當時的標準由Epson制定（對，就是那一家Epson公司，沒錯），稱為「ESC/P」；但是由於我們得印中文，而中文只能用所謂的「圖形模式」列印，因此中文系統另外提供了它自己的逸序字元（前面那個~W2Z2就是我殘存的記憶中的倚天中文系統用法）。

本期結語：但是一切總是太晚
但即使你花了很多很多的時間鑽研這個系統，把PE2搞得熟到不能再熟了，可它最多最多就是只能打字，你只要有一絲絲地其他需求……都是辦不到的。

對，它也不會對你發脾氣，它就以靜默的素顏，回應你「恨鐵不成剛」的想法。你想要放個大頭照到文件裡？當然不可能，那時掃描器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你想打個數學公式？可以，只要這公式可以不用任何的上標、下標，或是微分、積分符號表示，那就可以。你想要交作業，印一張功課表，這倒是可以，可是表格的線條，你得用中文裡面的文字框線符號「打」進去，拼湊一張表格的行為，簡直就像神蹟一樣的神奇！

但是，奇怪的是，雖然國外那些文書處理軟體進不來，但是國內也沒有廠商就跳出來研發更好用的文書處理軟體——倒也不是真的沒有，只是拖得太晚了。而IBM這PE2理論上既然是非賣品，但它就這麼「非法」的大規模流傳著。後來IBM也真的在國內販售這產品了，國內的許多「PE2-like」的軟體也陸續出爐。不過，市場終究要漂移到「適合正常人使用」的圖形環境上，「太晚了」這三個字終究會成為多數人的口頭禪（包括我本人），而且似乎不會讓任何人學到教訓（包括我本人）。歷史並不會創新，它只是不斷的複製自己。

等著看，後面還會有很多這樣的歷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