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科技監理之戰

美國市場導向的監理模式日益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由於數位經濟全球化的特質，美國模式的影響彷彿無時無刻無處不在。相對有限的隱私保護、反壟斷法軟弱的執法，以及對網路平台的放任態度等因素，造就了一個由大型美國科技巨頭所主導的全球現況。這些科技巨頭現正深深影響著世界各地數位公民的生活。

中國國家導向的監理模式也正日益影響全球，中國科技公司——以及其背後實際掌控的中國共產黨——對外國社會產生的影響，也引發了外國政府和各國公民的關注。不少民主國家的政府和人權倡議人士愈來愈擔心中國的數位威權主義正向全球蔓延。隨著中國企業在眾多司法管轄區建立數位基礎設施，這種威權模式正在全球扎根，而這正是中國「數位絲路」宏大計劃的一部分。

歐盟以權利為本的監理模式也和美國與中國模式一樣，影響遍布全球市場。歐盟模式所帶來的外部性，源於歐盟法規在全球的廣泛影響力。當今最高度限制科技公司權力的法律，往往可以追溯到由歐盟委員會（位於布魯塞爾）專員擬訂、並交由歐洲法院（位於盧森堡）法官裁決的法規。這些法律要求加強重視資料隱私權、更公平的競爭，以及減少有害內容等等，從而影響了科技公司全球的商業行為，進而影響全球的數位公民。幸虧歐盟的努力，如今外國網路使用者才可享有更多的隱私保護，並在網路上接觸到較少的仇恨言論。儘管許多人樂見歐盟法律的全球影響力，但也有些人批評歐盟推行數位保護主義和監理帝國主義，認為那對創新和言論自由的介入已超越歐洲本土，波及全球。

如傳統帝國，這些數位帝國的成長與擴張，受到其他數位帝國試圖以其首要機制擴展影響力所牽制。因此，尚未選邊的外國市場往往成了重要的角力發生地點，當地政府得在美國的商業公司、中國的基礎設施以及歐盟的法律規範等各自的影響力之間做出抉擇。

美國的私人權力、中國的基礎建設權力以及歐盟的監理權力，帝國般的投射影響力已經深植全球各地的經濟、實體和法律社會。縱使對這些數位帝國擴展全球影響力的批評不無道理，但外國的利害關係人往往將美國、中國和歐盟形容成「邀請式帝國」。舉例來說，許多外國的消費者樂於接受美國科技公司進入市場，並日益依賴公司所提供的產品與服務；許多外國公民也相當歡迎歐盟數位法規的全球影響力，因為這些法規有助於保障隱私、營造更安全的網路環境。同理，不少外國政府自願效法歐盟法規，因為它們認為，這些規範對社會有益。至於中國的數位絲綢之路不僅是政府有意為之的擴張策略，許多外國政府（特別是發展中國家）也視中國的基礎設施和資金為推動數位發展的重要途徑。因此，今日的數位帝國在影響所及之地，既可能被視為典範，也可能成為眾矢之的。

誰將寫下數位經濟的未來？

在公眾討論和新聞評論中，對數位經濟未來的常見看法，是認為這場競爭主要會發生在美中兩國之間。這兩大數位強權不僅正在爭奪科技霸主的地位，還在全球對數位秩序的願景上展開價值觀的根本較量：美國的經濟自由與政治自由願景，對上中國結合科技進步與國家控制的願景。

然而，這種讓歐盟及其他國家被迫在兩種數位模式中選邊站的論述，錯誤地將主要戰線劃定在美中模式之間。反之，正如本書所述，美國市場導向的監理模式正在衰退，因為世界各國正日益拒絕將自由市場和言論自由作為數位經濟的基石。就連美國自身也開始質疑不受監理的數位市場有何利弊，民眾則普遍支持更強而有力的科技監理，國會也正在討論立法改革的必要性。拋棄美國的監理模式後，現在全球各國都在面臨抉擇：要麼聚眾在中國主導的模式下，要麼採納歐洲以權利為本的監理模式。在這個情境下，美國可能也被迫做出選擇：與歐盟及其他民主國家聯手（對抗中國），或接受中國對全球數位經濟日益成長的影響力（加入中國）。

中國國家導向的監理模式有望勝出的未來，對美國及其盟友而言，既真實又不安。尤其是當非洲、亞洲和南美洲有愈來愈多國家，在金融和地緣政治等考量之下，開始引入中國技術並隨之採納中國國家導向的監理模式。美國及其他民主國家仍對中國政府實行審查制度、壓制個人權利，以及利用網路進行監控的手法憂心忡忡。然而，許多追求政局穩定的極權統治者樂於接受中國模式的特質，藉此鞏固政治控制、壓制異己，維護自身權力。隨著愈來愈多國家的民主體制逐漸式微，當今世上這類型極權領導人的數量也正不斷增加。

相較之下，對民主世界而言，歐盟以權利為本的監理模式正逐漸成為代替美國市場導向監理模式的最佳選擇。歐盟模式強調一系列價值觀——從基本權利、公平到民主，而這也正是當今科技巨頭動不動就侵犯到的價值觀。歐盟的監理方式也因近期多起有關資料隱私和假訊息的知名醜聞而廣獲支持，這些事件都進一步削減了公眾對科技公司的信任，並提升歐盟在全球監理論述中的地位，促使各國紛紛效仿。隨著愈來愈多美國公民對自由市場、惡毒的網路言論、隱私權一再遭到侵犯，以及不受監理的科技公司所帶來的其他危害等現況感到失望，眾人也樂見美國轉而走向歐盟以權利為本的監理模式。

然而，也有不少人對於效仿歐盟模式持保留態度，他們擔心倘若政府介入、以國家監理取代企業的創新自由，可能會損害技術和經濟的發展。然而，本書將論證的是，數位監理愈多，創新不見得會愈少。反之，歐盟至今無法培育出自己的科技巨頭，原因並不在於數位監理，而是各種其他政策阻礙了歐洲的科技發展所致。這個觀點應該可以緩解美國政策制定者及其他利害關係人對於引入歐盟式數位監理所帶來影響的擔憂，為美國的落地奠定基礎。另一個美國願意更緊密與歐盟接軌的原因是基於整合民主陣線以遏制中國影響力日益成長的迫切需求。

水平和垂直競爭的未來不容小覷。這些監理衝突在地緣政治局勢不斷升級的時代持續發生，將科技、貿易和創新問題與國家安全和全球權力政治緊密交織在一起。戰爭的結果將直接關係到經濟繁榮、政治穩定，以及每位網路使用者的個人自由。不過最具代表意義的戰爭，無疑圍繞在關乎民主自由制度未來的戰鬥。正如本書所示，民主自由制度可能會因這些戰爭而走向衰退，並有兩條可能的發展路徑。

其一，如果美國、歐盟及其民主盟友在與中國的水平競爭中失利，全球各國政府紛紛轉向支持國家導向的監理模式，那麼各司法管轄區內的民主機構將會漸漸衰敗。中國若在這場競爭中取勝，科技將增強國家權力，而非賦予人民權利，個人權利與自由的重要性被國家控制力取代。

其二，如果美國和歐盟最終在與科技巨頭的垂直競爭中敗退，那麼民主機構同樣可能會遭到削弱——這種可能性確實存在，尤其考慮到這些公司擁有的巨大權力，以及歐盟至今實施野心勃勃的數位監理時，所面臨的諸多挑戰。一旦科技巨頭勝出，網路使用者及社會都將被這些公司的商業模式宰制，即便這些模式可能將繼續損害個人權利或削弱民主選舉的正當性。

最終，這場關乎民主自由制度命運的存亡之戰，將成為推動美國和歐盟在水平與垂直戰線上聯手的最大動力——因為它們深深知道，一旦失敗，數位經濟的核心價值也將隨之瓦解。（本文摘錄整理自《數位帝國：全球科技監理之戰》，感電出版提供）

圖片來源_感電出版

 書名  數位帝國：全球科技監理之戰（Digital Empires: The Global Battle to Regulate Technology）

安努・布拉福德（Anu Bradford）／著；胡中瀚, 盧靜／譯

感電出版

定價：700元

圖片來源_Anu Bradford

 作者簡介 

安努・布拉福德（Anu Bradford）

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的頂尖法律學者，也是國際法與數位監管領域的重量級專家。她以「布魯塞爾效應」聞名，主張歐盟透過嚴格規範（如GDPR）影響全球企業行為，成為數位時代的規則制定者。在《數位帝國》中，她進一步比較美國的自由市場、中國的國家控制與歐盟的價值導向，探討誰將主導未來的數位秩序，為讀者揭示技術與權力的全球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