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個領域有重大成就者的傳記,在我們的社會一直以來都是暢銷書的重要類別之一。大家喜歡看這一類的書,似乎不用懷疑,大半是希望可以見賢思齊、有為者亦若是,從中找到自己也能邁向成功之路的啟示。
這一類的書籍所講述的故事,可能時空環境不同、發生的情節有異,但是十之八九,他們都在向我們傳遞一種訊息與精神:對他們所從事的事業,他們具有高度的熱情,才驅策他們走到今天的地步。

現在我們的社會越來越多元化,很多自認是「自由派」的人士,也在鼓吹我們的孩子們要愛你所愛,去做你發自內心真正感興趣的事。強調熱情的重要性,某種程度來說,甚至已成為在人生態度上具有「政治正確」地位的一件事,當我們說「你對這個工作沒有熱情」,聽來似乎輕描淡寫,骨子裡其實是一項相當嚴厲的指控。

但是這種對於追求傾聽內心「真正的」聲音、追逐人生「真正的」夢想的過度強調,竟也產生了一個沒人逆料得到的結果:我們當中的多數人,其實根本傾聽不到所謂的內心的聲音,即使我們以為我們聽見了,我們經常也抵達不了我們那夢想的彼岸。因此,卓越傑出人士帶給一般芸芸眾生的,往往不是慷慨激昂的自我追尋,而是找不到熱情之所在的持續性焦慮。知名的心理學家馬斯洛就曾經說過,「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非正常現象,而是一種罕見而且困難的心理成就」。

為何有「熱情的焦慮」在我們這個時代變得如此普遍?我們會對一件事產生熱情,是因為我們在那件事當中,發現了「意義」。我們自覺有意義的事情,才能驅策我們不斷奮勇向前,看得見意義的彼岸,我們才能確知航行的方向。但是在我們這個時代,卻是意義開始土崩瓦解、游移飄離的時代。

在過去,意義的追尋是「不假內求」的,特別是工作的意義。在物質還高度匱乏的時代,工作是為了維繫生存的基本需求,所以你不用想太多;在宗教還是社會生活的中心的時代,工作是為了榮耀上帝,所以你只要讀聖經就認識了工作的意義。現代人從經濟的桎梏中解放出來了,從宗教的綑綁中掙脫出來了,自由是自由了,但是這也意味著,你得自己去找尋生活的意義、工作的意義了。

當代人所面臨的最大弔詭就是,社會越是自由多元、物資生產越是過剩,我們便越被督促要去找尋工作與生活的意義,但越是這樣的社會,意義的追尋卻越是困難──當此選擇與彼選擇「只是不同」而已,沒有好壞優劣之分,所有的選擇,也就不再有那「終極的」、「唯一的」、「非如此不可的」意義存在。工作或升學為何會讓你猶豫不決?因為你有一套算計的方法,可以評估得到學位或是早進社會兩年的種種利弊得失,但是你無法比較「意義」,就算你比較了,意義也會在你的比較中消磨耗盡。

這也就是說,找不到事情的終極意義,不知何處傾注熱情,說不定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常態。那麼,我們所認識的那些能夠找到自己所愛,投注畢生的心力,而終究達成很高的成就的那些人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在我看來,他們可能反倒是一群復古的、不合時宜的、拒絕比較的特異人種。

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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