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我和太太米莉安,都會帶著三個孩子漢娜、依芙、傑西,去看波士頓馬拉松賽,因為競賽路線剛好經過我家附近。在警方前導車隊及媒體一陣喧囂後,當領先的前一、兩位跑者飛馳而過時,觀眾總會離奇地突然安靜下來。歷經大約兩小時的賽程,剩下最後三英里(四.八公里),他們的跑姿優美無瑕,呼吸平穩,神態從容。

旋即,人聲再度鼎沸,在領先者身後數十公尺,湧現一大群運動員,他們全具有世界級水準,只是看起來卻沒那麼有實力。他們的節奏些微凌亂,表情有點兒吃力,彼此摩肩接踵,卻奮力拚搏。他們唯一的希望是爭取第二名,追逐著從未被趕上、始終遙遙領先的「佼兔」。

波士頓馬拉松是一年只舉辦一次的賽事,但是,每一天我們都目睹著各個企業為了搶奪「安慰獎」,而進行同樣激烈的競賽,只有那一、兩家龍頭企業,能輕鬆取勝。放眼汽車製造、商用航空、金屬加工、積體電路製造、金融服務、醫療保健……等行業,都不難發現,所謂的「公平」競爭,是指所有對手企業在相同的產品類型中正面對決,爭取相同的消費者,由相同的協力廠供應物料,在相同的人力庫聘僱人才,和相同險惡的局勢搏鬥,並且遵循相同的規範。

競爭環境是如此平等,加上競爭者間幾乎毫無區隔,想當然耳,可預期的局面是:彼此得使出渾身解數,不擇手段地展開割喉戰,陷入自相殘殺的競爭態勢,攫取稍縱即逝的利潤,以及無法坐穩的領導地位。

對很多企業而言,情況就是如此。然而,還是有少數幾隻佼兔突破困境向前衝刺,儘管對手在後窮追不捨,卻始終難以迎頭趕上。他們率先推出更多元、更優質的商品和服務,對瞬息萬變的市場做出更迅速的因應。但是,他們所動用的人力和資源,卻更加精簡,同時還兼顧風險控制,降低災難和意外的發生機率。

當其他企業都拚命不落人後時,這些高速組織(high-velocity organizations)卻持續向前奔馳,努力提升市場佔有率、獲利率和企業聲望。在馬拉松賽中,每個參賽者同時聞槍起跑,並得一一通過半程和四分之三程標記。至於最大的差別,當然是跑在前面的佼兔會領先觸及每一個里程標記,而且,當挑戰者隨後抵達時,這些佼兔已即將奔至下一個里程碑。

各家企業與時俱進,依循各種標準來提升營運績效,譬如品質、效率、產品或服務品項、職場安全,以及上市時程。對群兔而言,難題是:「佼兔」比眾人早一步抵達一定水準,而且,當其他人欺身靠近時,他們已經疾行前進,讓對手繼續追逐,卻永遠望塵莫及。

佼兔的優勢
我舉幾個例子說明,首先來看汽車製造業。每一家大車廠都生產轎車、卡車、休旅車和迷你廂型車;又以價位區分為平價、中價和高級車款;再以汽缸數分為小型、中型和大型車。

各大車廠在每個主要市場爭奪消費者,其各自的經銷商或代理商通常就聚集在幾步之遠處。他們在各個地區都有設計和生產據點,在各地重疊的就業市場聘僱員工,同時在各地受到相同的主管機關和法令的管轄規範,連支援的協力廠往往也是相同的那幾家。我待過一家工廠,和一群為豐田汽車供應零件的工作人員共事過,而同樣這一群人,用同一套生產設備,同時也為豐田的勁敵製造零件。

在這個高度競爭的環境中,通用汽車和福特汽車慘澹地一年熬過一年;德國戴姆勒在慘烈的購併中,損失數百億美元的股權淨值(shareholder value)後,拋售克萊斯勒持股;至於豐田汽車,則大顯神威,捷報頻傳。先是超越通用汽車,登上全球製造業龍頭寶座,繼而緊逼福特汽車,躋身北美汽車銷售量排行榜的亞軍,還擠下克萊斯勒,成為北美第三大汽車製造廠。

豐田並非把高度競爭市場甩在腦後的特例。放眼商用航空業,每一家大航空公司的飛機,都來自相同幾家製造商:向美國波音和法國空中巴士採購大型客機;向瑞典紳寶、巴西航空工業(Embraer)、加拿大龐巴迪(Bombardier)購買區域線噴射機(regional jets);向通用電子、勞斯萊斯和普惠公司(Pratt & Whitney)購買引擎。

各家航空公司透過同一個人力庫聘用機師、空服員、登機門服務員、行李搬運工、技師。而且,在相同城市之間的航線上,他們戮力爭取的,更是完全重疊的一群消費者。在這種高度重疊的條件下,可預期的是,大多數航空公司很難樹立獨特風格。於是,美利堅航空(American)、聯合航空、美國航空(USAirways)等各大航空公司,一年到頭都得面對各種困境:財務捉襟見肘,要求縮減員工薪資和福利,期望乘客忍受不舒適、低劣的服務品質,以及每下愈況的可信賴度。

不過,以低成本贏得消費者高度滿意的西南航空,可沒這些問題。這家航空公司連續獲利超過三十年,其間遭遇油價飆漲、九一一事件引起的乘客銳減、航空業供過於求,以及同業老鳥削價競爭,阻卻新人瓜分商機等等試煉。然而,過去十年來,美國整個航空業的股市市值大幅縮水百分之五十,西南航空市值卻向上翻升一倍。甚至在九一一之後,西南的營運狀況遠比競爭對手好許多,整體航空業營收狂跌七○%之中,西南僅小幅下滑二○%。

西南是怎麼辦到的?根據我同事朱蒂.侯佛.基泰爾(Jody Hoffer Gittell1)等人的研究顯示,西南的成功並非來自於某些結構優勢,而是把經營航空公司的基本功,練得比同業更扎實,譬如:以更省時省力、更可預測的方式,讓飛機在登機門處調頭轉身(譯按:因飛機倒車極為耗油)。在定期檢查上,表現得更安全可靠,讓機組人員有更多時間在機上服務乘客,而無須在航廈枯坐等待,無所事事等。

美國鋁業集團(Alcoa,以下簡稱為「美鋁」)所從事的是採礦、冶煉、錘鍛、鑄模、滾輥和高壓擠伸,每一道製程在本質上都有其危險性。然而,美鋁卻憑藉著將自身打造為全美最安全的製造業大廠,而在一九八○年代末期至九○年代初期,開創出輝煌榮景。根據美國職業安全衛生署(Occupational Safety & Health Administration; OSHA)資料,在兩種評量標準下,美鋁的職場傷害比率,分別是整體製造業職業傷害平均值的四分之一和二十分之一。這種成績並不是對抗演習所能達成的,而是有「某種玄機」,促使美鋁向工安意外說「不」。

高速競爭者
這個將高速組織和對手區隔開來的特別「玄機」,究竟是什麼?長期以來,實務界和學術界進行許多研究,企圖回答這個問題。

八○年代末期,我意外進入麻省理工學院(下文簡稱MIT)唸碩士班。當時關於日本商業優勢的主流觀點,已經從冷戰思維的國家競賽,轉移到市場領導企業的個別管理實務。

顯而易見的是,在領先的日本工廠內,產品的生產流程比美國工廠來得簡化。產品的製造受到實際顧客需求所牽引,而非根據預設的時間表在趕進度。工作場所井然有序,依據每個區域所負責的任務而妥善規劃。員工和協力廠之間維持彼此合作的關係,和美國公司對立的勞資關係,大相逕庭。

另一個觀察到的重點是持續改善(relentless kaizen)。這是在工作的持續改善中,致力於最接近組織直屬工作的一個過程。所以,涉及的不只是原料在相關工廠流通的速度,更是改善和解決問題的速度,也就是工廠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的速度。

有些研究者,如大衛.迦文(David Garvin),以證據說明條件相當的工廠間所存在的生產力差別,並發現二者在品質上有十倍、甚至百倍的差距。約翰.克拉夫希科(John F. Krafcik)證明,在汽車業中,大量製造廠和精實生產廠(lean manufacturers)的生產力,有著極為懸殊的差異。……這些學者和其他研究者共同傳達了一個現象─在所有市場領導組織內,都有一股明顯的迫切感。那是為了確認市場需求,為了滿足這些需求,也為了精益求精。

這種新觀點令人振奮,它意味著經理人很重要。儘管企業的外在環境險惡,但其內部環境可以營造出正面積極的效果。經理人不需要政府的救濟,也不必躲在市場邊緣,去尋找沒有競爭對手的競技場,他們可以做日本企業正在做的事,在公平競賽中向他們挑戰。

高速組織的典範:豐田汽車
九○年代中期,當我回到美國,注意到一件怪事。上述那些點出產業界領導企業,和其他企業有著大幅落差的開創性研究,轉眼間竟然已是十年前的舊事。在這段期間,被奉為日式管理(此時已專稱為「精實生產」〔lean manufacturing〕)典範的豐田汽車,一直都是各界的研究焦點。

數百家製造業者以豐田為標竿,同時,美國汽車製造業三巨頭也根據豐田生產系統(Toyota Production System; TPS),如法炮製出各自的版本:福特生產系統、克萊斯勒作業系統,以及通用全球生產系統。結果,工人雖然對錯綜複雜的「拉式生產系統」(pull system)和標準化工作瞭若指掌,卻還是沒能催生出美國人的豐田汽車。

問題在於:即便豐田的對手確實提升了初期品質(initial quality)和生產效率,但豐田並非靜靜坐著不動。高速組織是不會杵在原地的,它不僅在品質和效率上與日俱進,甚至還擴大競賽範圍。它在當地設廠生產,增加產品供應量,引進新技術,還推出新品牌。

這讓我想到美式足球:每個人都想讓比賽更精采,卻只有少數幾支隊伍能夠達陣勝出。當其他球隊試著把傳球當作戰略時,頂尖球隊則是要接球員移動位置,給四分衛更多的選擇。並在爭球線發動進攻,以加快比賽速度和拉大可能的進攻範圍,讓挑戰更加困難。

在進入哈佛商學院唸博士班之初,我下定決心,要找出豐田讓人難以迎頭趕上的祕訣。此後四年,我獲得很多機會可以深入豐田。我的研究核心是「做中學」。有半年時間,我加入豐田團隊,開發一家位在肯塔基的第一線供應商(這家公司同時也是其他兩家對手車廠的供應商),並透過解決生產相關問題,直接瞭解豐田生產系統。

為了確切釐清我們和供應商的合作,與傳統製造業者的運作有何不同,我打算到豐田美國對手車廠的組裝廠工作一星期。為了瞭解這個橫跨廣大產品、流程、市場、地區的工作系統管理,我到豐田分布在北美和日本兩地的三十六處工廠進行觀察,收集資料,並訪談第一線工人、工廠主管及公司主管。

我的研究發現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儘管在有關豐田、精實生產、六標準差(Six Sigma)和全面品質管理的相關領域上,我已經做足功課。儘管我對工作標準化、拉式和推式生產、實驗設計、統計流程控制,以及其他各種廣為應用的分析或控制工具,在概念上都有相當清楚的理解。但是,我一定還漏失了某些工具,現狀不容許我再犯更多錯了。

豐田和對手之間的差異,不在於它有更多工具,或是它更善於應用普及的工具。那種可以確保獲利的作法,或許很重要,最終卻有其停滯的高原期。麥可.波特一九九六年在《哈佛商業評論》發表論文,一針見血地直指重點:「策略是什麼?」倘若每家企業都以領導者為標竿,仿效它在特定時期、特定地點的作法,那麼,根本沒有人能做得比領導者更好。而且,當每個人所見所為都一樣,一旦產業技術普及化,結果必然是無人能夠蒙受其利。

的確,我當時也逐漸領悟到,一種管理異常複雜工作的方法。這種方法號召數百名工人的手和心,讓進步、革新和調適得以持續下去。而工廠,不僅是生產製造有形商品的地方,也是學習如何製造這些產品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它還是持續學習如何生產這些產品的地方。事實上,這正是早期多數有關日本管理之研究所披露的重點─學習和探索乃成功之本。只是,當眾人把關注焦點,放在工廠所用的特定工具和用品的時候,這個觀點於焉消失,成為瞭解如何管理這些系統之本質的犧牲品。

著重學習和探索,成為管理上的一大挑戰。複雜的產品和服務,需要複雜的設計、生產和物流配送作業。組織必須精準掌握好各種必備、卻永遠不夠的職務;也必須控制好在如此複雜的生產和服務運作中,勢必遭遇到的種種和人、零件、流程有關的狀況。這種掌控永遠無法面面俱到,也無從在運作之初就規劃妥當。

比方說,我造訪的豐田工廠,規模都相當大,有些工廠擁有數億美元的生產設備,聘任數十位,甚至數百位主管,僱用數百、數千名時薪工人。在如此大規模的運作下,一般人或許會認為,其中必定有無法避免的慣性。然而,我對豐田的主要印象是,他們在動作和換線上,進行得相當急切,令人神經緊繃,腎上腺素升高。無論是單一工人可以獨力完成的工作,或是由整組團隊所負責的複雜任務,情況都是如此。小自在車內安裝座椅、保險桿,或焊接電路線;大至研發新車款或興建新廠,工作步調都又快又急。

不論何種工作,豐田都逐一擬定好工作流程。在這種方法中,個人和團隊持續學習,讓工作精益求精。有幸以此為標竿,我真的很幸運。豐田的任何一點一滴都透露著:他們是自己走到了哪裡,而非被帶到那裡。

後來,我開始到其他領域搜尋、探索其他高速組織,找到幾家也自行拿捏出相同理念的領導企業。

雖然,很多企業採用種種結合精實管理和全面品質管理的工具,確實讓過去混亂、不可靠的工作現場,收到穩定和控制之效。不過,他們依舊無法迎頭趕上領先者。現在,我終於悟出個中道理。這些企業雖然學到了高速組織採用的有形工具,但是他們只知皮毛,卻不瞭解這些工具的目的。也就是:管理複雜工作,是為了持續改善這些工作(而這些工作的結果,就是企業的產品和服務)。

正如哈佛商學院教授肯特.鮑恩(Kent Bowen)和我於一九九九年在《哈佛商業評論》共同發表的論文〈解開豐田生產系統的祕密〉(Decoding the DNA of the Toyota Production System)所指出的:光是複製工具,並不能產生和豐田有密切關係的「穩定且機動的矛盾組合」。這是豐田設計和改善流程的方法,可以兼具短期的穩定性,以及長期的機動性應變能力。

正當我在進行豐田研究時,碰巧有個大好機會可以驗證研究發現。美鋁當時正在進行一個大膽的目標─創造一個完全安全的工作環境。除了生產流程固有的風險外,這個目標幾乎達成了。對美鋁而言,難題是,無法在一開始就將絕對安全納入工作設計之中。沒有任何智囊團,能夠事先預知所有可能出錯的小事。不過,倒是有些小訣竅,可以讓他們立即察覺工作中的任何風險或潛在風險,以採取應變措施讓同樣的風險不會再次出現。

在安全方面,美鋁著手發展一套管理系統,這和豐田的極為類似。為了成功,這套管理系統將產品創新、流程運作,以及創造出更佳方法緊密結合。雖然完美的安全系統無從設計,但是只要表現出夠快的速度,並維持足夠的能量,就能漸漸打造出完美的安全系統。

然而,這個豐田式的管理系統,能夠運用在美鋁這個和豐田完全不同的產業嗎?換句話說,我在豐田的研究發現是只能用在汽車相關產業?還是可以更廣泛地應用在其他業別?一九九七年,我在美鋁和一個團隊合作,以豐田生產系統為本,共同研究開發、部署「美鋁業務系統」(Alcoa Business System)。

只是,在機緣巧合下,我的研究領域再次擴大。二○○○年初,當時我已經在哈佛商學院任教,一天,有人叩門,來者是一位名叫約翰.凱納基(John Kenagy)的醫生。「我是血管外科醫生,」他自我介紹:「醫院同仁和我努力嘗試,想提升我們個人行醫及任職醫院的效率和品質,結果卻徒勞無功。我聽說您有關豐田汽車的研究,請問類似的方法可以應用在醫療保健事業嗎?」

不知道。的確,這是另一種由極複雜組織所提供的極複雜服務,而且我很清楚,在醫院工作,是一種不容出錯的壓力經驗(stressful experience),任何一點小閃失,都可能讓病人陷入傷害或致命的危險。究竟,護士、護佐、醫生、醫院主管、職員,這些經常令人挫折的工作,能否用一種動態、可調適、自我提升、自我創新的方法來加以管理?於是,我們做了個實驗,先在麻州尼罕姆的葛拉佛女執事醫院(Deaconess Glover Hospital in Needham)進行,後來在匹茲堡區域醫療保健改善計畫(the Pittsburgh Regional Healthcare Initiative)的贊助下,又在數家醫院繼續試行。

所有這些實例對身為讀者的你有何意義?其中部分研究我個人也參與協助,我和其他研究者發現,高速組織所從事的任務種類相當多元。這些組織在許多方面都大不相同,不過,卻有一個共通點:他們都善於設計、研發和操作極其複雜的系統,能在設計、生產或提供複雜商品或服務等方面,達到值得效法且蒸蒸日上的績效。這就是「玄機」,當壟斷優勢或較低水平的營運績效不是可行選項時,這就是必備妙方,也是佼兔得以遙遙領先、跑在群兔前面的祕訣。

就這一點,我們看到的這群領先者,顯然做著和同業與對手不同的某些事,而這些事能夠幫助他們先馳得點,並鞏固且持續提升其領導地位。我們也說過,光效法遙遙領先者的獨門功夫並不夠,這種錯誤方式無法達到目標。釜底抽薪之計是,必須先瞭解那些技巧的目的,以及組織為了達到高績效複雜工作管理之目標,所做的一切努力。(摘錄整理自第一章)
 


佼兔智慧學

史蒂芬.史畢爾/著;
蘇希亞、吳昭怡/譯
麥格羅‧希爾出版
售價:360元

《作者簡介》
史蒂芬.史畢爾
(Steven J . Spear)

四度蟬聯新鄉卓越獎(Shingo Prize for Excellence),並榮獲麥肯錫獎(McKinsey Award)。現為麻省理工學院(MIT)資深講師,曾任哈佛大學助理教授,同時擔任美國健康照護促進學會(IHI)資深研究員,研究成果豐碩。論文見於各學術期刊及財經報刊,包括《哈佛商業評論》和《紐約時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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