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策略是一套協調一致的行動,以思維和行動為基本結構,兩者有效組合做為堅強的後盾,也就是我所謂的核心。好策略不只由核心構成,但如果缺乏核心或核心殘缺不全,就會產生嚴重問題。一旦掌握核心,便容易創造、描繪和評估策略。核心並非以優勢的概念為基礎,也不必釐清願景、使命、目標、策略、行動目標或戰術的差異,更不用將策略區分為企業、事業和產品層次。核心是簡單明確的。策略的核心包含三要素:

1.診斷:界定或說明挑戰的本質。良好的診斷通常能找出情況的關鍵、簡化過度複雜的現實狀況。

2.指導方針:處理挑戰的指南。選定一個整體解決方案,處理或克服診斷所發現的障礙。

3.協調一致的行動:設計能執行指導方針的步驟,而且每個步驟都環環相扣、彼此協調,以落實指導方針。

對醫生來說,他的挑戰是出現一系列的疾病症狀,和對病患病歷的考量。醫生要做出臨床診斷、判斷疾病或病理;選擇療程就是醫生的指導方針;制定飲食計畫、治療方法和藥物治療等特定處方,便是採取一套協調一致的行動。

在外交政策上,遇到難題時通常會與過去發生的情況類比,採用的指導方針往往是過去的成功方案。在外交政策上,一套協調一致的行動往往是經濟、外交及軍事演習的組合。

以商業來說,挑戰是指處理變革與競爭。制定有效策略的第一步是診斷挑戰的具體架構,而不是只提出績效目標。第二步是選擇總體指導方針,創造應對當前情況的優勢。第三步要制定行動範圍和資源配置,落實選定的指導方針。

許多大型組織診斷出的挑戰常是組織內部的問題,也就是組織存在比競爭更嚴重的內部障礙,例如過時的程序、官僚體制、過多利益團體、缺乏跨部門的合作、老派不佳的管理等。因此,指導方針的重點在於重組和更新,用一套協調一致的行動針對人員、權力和程序進行改革。其他挑戰則可能是擴展組織能力,建立或鞏固競爭優勢。

我稱以上三個要素的組合為策略核心,以強調這是策略的基礎,也是最難處理的。制定策略核心不需考慮願景、各種層級的目標、時間長短和涵蓋範疇,以及如何調適或改變,因為這些都是輔助的角色,只是表現出策略的思維方式、刺激策略的制定、激勵員工、指出優勢及溝通、概括並分析策略的具體來源。策略的核心內容是針對眼前情勢的診斷、設立或辨識可處理關鍵難題的指導方針,以及一套協調一致的行動。

策略核心1:診斷
我的同事馬默(John Mamer)來旁聽我的十堂課。約莫在第七堂課,當我和馬默教授談論教學方法時,他的一句話讓我注意到,學生主要是從作業和在課堂中提問來學習制定策略,而這些問題是從人們累積數十年經驗、探索與思考複雜情況的心得萃取出來。馬默教授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對我說:「在我看來,每個個案中,你只問了一個問題─『究竟發生了什事?』」

馬默教授的評論直接而坦率,我未曾聽過,卻一針見血。許多策略工作正是試圖找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僅要決定如何處理,更重要的是了解情況中最根本的問題。

至少,診斷能確認目前情勢的性質或類別,並將情勢的細節連結到經歷中,協助判別問題的輕重緩急。富有洞察力的診斷能轉變人們對情勢的觀點,因而產生截然不同的看法。當診斷出情勢屬於某種特定型態,就能參考過去類似情形是如何處理的。詳盡清晰的診斷才能讓策略制定者評估策略的其他部分。此外,將診斷當作策略核心時,人們才會依環境與條件的變化調整策略的其他部分。

以星巴克(Starbucks)為例,它由一家咖啡館躍升為美國的象徵。星巴克在2008年面臨單店來客人數停滯或下滑、利潤下降,資產報酬率也從14%跌至約5.5%的情況。直接產生的問題是:這個情況到底有多嚴重?任何迅速成長的公司遲早要面臨市場飽和狀態,限制其擴張的速度。成長趨緩對華爾街是一大問題,但對於任何一家公司而言卻是自然的發展階段。美國市場或許已經飽和,是否有機會開拓海外市場?德意志銀行認為,星巴克面臨許多海外的競爭對手。但奧本海默證券研究卻抱持不同的看法:「我們期待歐洲仍有未完全開發的市場能維持星巴克的成長。」這兩種觀點的差異甚大,令人不禁想問:海外市場是否真的飽和了?

難道星巴克還有更嚴重的問題?過度擴張設點是否為管理不善的徵兆?顧客的口味和喜好改變了嗎?當競爭對手紛紛改進咖啡口味,星巴克的差異化消失了嗎?事實上,星巴克提供的咖啡館陳設是否比咖啡本身重要?星巴克是一家咖啡館,或是一個提供都會人休憩的城市綠洲?星巴克的品牌能否延伸到其他類型的產品或其他型態的餐廳?

星巴克的某位高階主管可能有不同的診斷。因為主管認為挑戰是「管理期望的問題」,另一位主管認為是「尋找新的成長平台」,第三位主管則認為「競爭優勢持續減弱」。這些觀點本身都不是行動,但都顯示應執行的事項,並擱置較無關的行動。然而,我們無法證明哪一個診斷是正確的,每一個診斷都是針對特定議題的判斷。因此,診斷就是對於事實所代表意涵做出的判斷。

星巴克面臨的挑戰是結構模糊,也就是沒人知道該如何界定問題,因此難以提出良好的解決方案和行動,使大多數的行動與結果都沒有明確關聯,無法推斷出實際的應對策略。更確切的說,診斷必須推測情況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特別是針對最重要的關鍵問題。

對情況的診斷能化繁為簡,使注意力集中在最重要的面向。這種簡化的模式使狀況變得有意義,進而解決問題。

好策略的診斷不僅對情勢做出解釋,還能界定該採取哪些行動。相對於社會科學家希望診斷出最佳預測結果,好策略則傾向尋求最佳槓桿作用,為人們的行為提供指導方針,對結果產生一定的幫助。舉例來說,研究顯示,從學生的社會階級與文化來解釋美國中小學生的成績表現,比從每位學生的教育經費或班級規模來解釋要好,但這些知識不能引導出有用的政策處方。

診斷常以比喻、類比及參考標準,或是已獲得認同的架構來表現。例如,研究美國國家策略的學生都知道冷戰時期的圍堵政策。這個政策的概念源自肯楠(George Kennan)在1946年發表的「長電報」(long telegram)一文。

肯楠擔任美國駐蘇聯外交官十餘年,在親眼目睹蘇聯的恐怖行動和政治後,謹慎分析蘇聯的意識型態與權力的本質。他觀察到蘇聯並非普通的民族國家,其領導人界定的使命是散播共產主義,並採取一切必要手段對抗資本主義。肯楠強調,共產社會與資本主義社會的對立,就是史達林政權的中心基礎,極力避免兩者和解或簽訂國際協定。然而,他也指出蘇聯的領導人都對權力高度重視,因此他建議訂定一個反制的指導方針。

肯楠對當時情況的診斷,顯示這是一場不可能和解的長期抗爭。他的診斷受到美國政策制定者的重視。他提出的圍堵政策格外引人注意─因為這個政策涵蓋廣大的行動範圍。如果把蘇聯比擬為已遭到病毒感染,美國勢必得努力遏止病毒擴散,直到完全消滅病毒。肯楠的政策有時會被稱為策略,但並非如此,因為它缺乏「行動」這個要素。後來,從杜魯門到老布希總統,都致力將這個指導方針轉化為可行的目標,以解決這個難題。於是,這個圍堵政策使美國加入北大西洋公約組織和東南亞公約組織(SEATO)、促成柏林空運(Berlin Airlift)援助計畫、加入韓戰、在歐洲設置導彈、參與越戰,以及其他冷戰行動。

肯楠的診斷具有明顯的力量。試想,若1947年的情況套用另一個架構,歷史可能改寫。

在企業中,大多數深層的策略改變是因為診斷改變─對公司處境的界定有了變化。例如,葛斯納(Lou Gerstner)在1993年接掌IBM,當時公司處境岌岌可危。IBM歷來的成功策略,主要圍繞在提供企業和政府機構完整、整合、點到點的電腦解決方案,直到微處理器出現改變了一切。

當大型電腦式微,桌上型個人電腦逐漸成為主流,IBM的桌上型電腦產品由於被競爭者仿傚,加上微軟-英特爾標準商品化的衝擊,IBM該如何因應?當時,公司內部和華爾街分析師的主流觀點認為,IBM的整合程度太高,應該分割組織,配合產業分工的趨勢因應競爭。葛斯納剛上任時,IBM內部正籌劃各部門分割並獨立發行股票。

葛斯納研究情況後,改變了診斷。他相信在日漸區隔分割的產業裡,IBM是唯一在各個領域都專精的公司。IBM的問題不在於整合,而是未能善用自身擁有的整合技能。他認為IBM必須更整合,但整合的重心不是硬體平台,而是顧客解決方案。葛斯納的新診斷認為,公司的主要障礙在於內部缺乏協調與靈活性;以此為前提,指導方針為利用IBM獨特、與眾不同的事實。IBM運用品牌和淵博的專業知識,提供顧客量身訂做的資訊處理解決方案,必要時也願意使用外部的硬體和軟體。

簡單的說,這個基本附加價值的活動使得IBM的主要業務從系統工程變成資訊科技諮詢,由硬體轉向軟體發展。不論「整合已過時」的觀點或「具有資訊科技各方面的知識是我們的獨特能力」,都不是策略,只是診斷情勢的結果。但這些不同的診斷結果卻能指引領導人和追隨者後續的行動方向。

策略核心2:指導方針

指導方針描繪整體解決方案的概要,用以克服由診斷凸顯出的障礙。它的作用是「指導」,因此只引導路徑方向,不界定行動的確切細節。肯楠的圍堵政策與葛斯納動員IBM整體資源來解決顧客的問題,都是指導方針的範例。如同高速公路上的護欄,指導方針只引導和限制車輛行動的範圍,並不界定內容。

良好的指導方針不是長程目標、願景或理想境界的模樣,而是界定掌握這個情況的方法,並與排除一切不相關的可能行動。例如,富國銀行(Wells Fargo)的願景為「滿足所有客戶的財務需求、協助客戶獲致財務上的成功、每項業務都能成為一流的金融服務提供者,並成為公認的美國大企業」。

這個「願景」表達出企圖心,但既非策略也不是指導方針,因為沒有說明富國銀行如何實現這個企圖心。富國銀行名譽董事長暨前執行長科瓦塞維奇(Richard Kovacevich)深知這點,因此把「利用交叉銷售的網絡效應」的指導方針和公司願景區別開來;他認為,如果富國銀行能銷售更多不同的金融商品給客戶,就愈能了解該客戶和整體顧客網絡。這些資訊進而能協助公司創造和銷售更多金融商品。相對於富國銀行的願景,指導方針指出了一種競爭方法,也就是試圖利用公司規模大的優勢。

你可能已正確地觀察到,許多人口中的「策略」其實是我所謂的「指導方針」。把策略定義成廣泛的指導方針,也是不對的。若事先沒有診斷,便無法評估其他可替代的指導方針;若沒有按診斷結果採取行動,便無法評估指導方針的可行性。好策略不只規範你要做什麼,還要考慮做這件事的理由和方式。

良好的指導方針是藉由創造或利用優勢的來源,克服診斷出來的難題。的確,策略的核心問題通常是優勢。一如槓桿能使力量倍增,策略的優勢能使資源及行動效益加倍。重點在於,並非所有優勢都具競爭性,像是在非營利和公共政策的情況,好策略是藉著擴大資源和行動效果來創造優勢。

現代競爭策略的制定,往往在一開始便詳述具體的競爭優勢來源,例如更低的成本、更優良的品牌、更快速的產品開發週期、擁有更豐富的經驗及更多顧客資訊等,都可能是優勢的來源。這些都是事實,但更重要的是要採取宏觀的視野。良好的指導方針便可能是優勢來源之一。

指導方針從預期他人的行動和反應、減少情勢的複雜性和模糊性、運用槓桿原理集中力氣在支點或情勢的關鍵點上,並且透過制定政策和協調一致的行動來創造優勢;每一環節都相互依存。

舉例來說,葛斯納的「提供顧客解決方案」政策需仰賴IBM固有的世界級技術和幾近全方位的資料處理專業等優勢,這項政策也因消除了公司該做什麼、如何競爭、如何安排的不確定性,而創造出優勢。此外,促使IBM展開內部的協調,將大量資源集中在處理特定挑戰上。

接下來,以我朋友史蒂芬妮經營的巷口雜貨店為例,來說明指導方針的實際運作。幾年前,史蒂芬妮告訴我她面臨的一些問題。例如,她在考慮是否將價格壓低,或提供較昂貴的新鮮有機農產品?雜貨店附近住了許多亞洲學生,是否該保留更多亞洲食品的存貨?該不該延長營業時間?……

經濟學家應會建議她採取「將利潤最大化」的行動,這個建議從理論上看是正確的,實際上一點用處也沒有。經濟學教科書只簡單指出:選擇能將收入與成本差額最大化的產出率。但是在現實中,「利潤最大化」的處方並不切實際,因為實現利潤最大化的難題出在結構模糊。即便是一家街角雜貨店,仍然可以有千百種的調整方式;更不用說一家企業,情勢可能更為複雜。

史蒂芬妮診斷雜貨店的挑戰,便是要與當地的超市競爭。她必須吸引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超市的顧客,並提供更低的價格。為了尋找出路,她歸納出她的顧客大多是住在附近或是每天步行路過的上班族。細看自己列出的所有問題和可能選項,她發現必須在兩個客層之間做選擇:服務對價格敏感的學生,或對時間敏感的上班族。因為改由選擇顧客區隔來限定問題的範圍,可以撇開其他上千種選擇,使情況單純許多。

當然,如果相同的指導方針和行動能同時服務這兩種區隔的顧客,那麼這二分法就是無用的,應該捨棄。就史蒂芬妮的例子而言,兩種客層的差異十分明顯。她的顧客大多是學生,但路過的上班族消費金額較高。史蒂芬妮進一步探索「服務忙碌的上班族」這個指導方針,經過再三考慮與琢磨後,更清晰勾勒出指導方針的輪廓,最後決定將客層定位在「忙碌到幾乎沒時間下廚的上班族」。

雖然無從確定這是否為最佳指導方針,但是缺乏良好的指導方針便沒有可遵循的行動準則,史蒂芬妮的行動與資源分配便無法協調一致,甚至可能相互牴觸。更重要的是,採用這個指導方針有助於辨識和組織各項可能行動間的相互影響。以「忙碌到幾乎沒時間下廚的上班族」的需求為考量點,設置第二結帳櫃檯,可以妥善服務下午五點左右湧入的人潮,也可以紓解巷內停車的問題。此外,她想充分利用目前販售零食給學生的空間,提供高品質的外帶餐點。上班族與學生不同,不會在深夜外出購物,因此沒有必要延長營業時間到深夜;忙碌的上班族會很高興在午餐時或下班後能獲得店員的協助。這個指導方針讓她得以協調並集中資源和行動。

策略核心3:協調一致的行動
許多人會把指導方針稱為「策略」,對策略的認識就到此為止,這是不對的。策略與整體行動息息相關,不是單做某一件事。策略的核心必須包含行動,無須指出事項展開時的所有行動,但必須對行動界定得非常清楚,才能把概念轉化為實務。為了獲得良好的結果,各種行動必須彼此協調、環環相扣,才能集中組織的力量。

開始行動
歐洲工商管理學院(INSEAD)是位於法國的商學院,也是哈佛大學教授杜洛特(Georges F. Doriot)將軍的心血結晶。學校圖書館裡有一座杜洛特的銅像,上面題有杜洛特的觀察:「如果不採取行動,世界將仍然只是一個想法。」

在許多情況,採取行動的最大障礙是抱持想避開痛苦的抉擇或行動,又能將清單上眾多「優先事項」全數完成的渺茫希望。策略制定的難度在於,必須決定哪些是優先考量處理的事項,做好了這個工作才能展開行動。要精進策略構想,只能靠行動,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了。(摘錄整理自第五章)


好策略‧壞策略
魯梅特(Richard P. Rumelt)/著;陳盈如/譯;天下文化出版;售價:380元


《作者簡介》
魯梅特(Richard P. Rumelt)
哈佛大學商學院博士。現任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安德森管理學院Harry & Elsa Kunin社會與商業課程首席教授,曾在歐洲工商管理學院任教多年。他為山繆高德溫電影公司(Samuel Goldwyn Company)和殼牌(Shell International)等知名的跨國企業、教育界、非營利組織擔任顧問,協助企業理清思路、擬定策略,迎接挑戰。

他的研究開啟了以資源為基礎的策略分析,是目前全球管理學和策略領域最具影響力的思想家。《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稱他為當今管理概念和企業實務二十五大最具影響力人物之一,《麥肯錫季刊》(McKinsey Quarterly)稱他為「策略大師中的大師」、「策略領域的巨人」。

熱門新聞

Advertisement